天桥上的老人

北京的夏天不算夏天。因为北京北高南低，北边有坡，远一点是八达岭长城，再远一点就是山海关，翻过山海关就内蒙和辽北，皇帝建都北京就是皇帝亲自戍边的意思，毛主席定都北平也随口说过这话。早时候，辽北和蒙古的人经常欺负咱们，还欺负的乖乖的，让人家建了八十年的元朝和二百五十年的清朝，都是自家人别客气，但是倭寇就不一样，九一八后在辽北呆了十三年又欺负咱们中原、华南、华北的，干它八年才撵走的。北京北边因为地势高，所以说是上风上水，北京有一句流传很久的话：“宁要北边一片瓦，不要南边一座庄。”就像现在留北京的北漂一样，“宁要北京一张床，不要外地一套房”。南边大兴不远就快到天津了，天津在渤海湾边上，就是一百多年前八国联军登陆的地方。

我说北京的夏天不算夏天就是北京最高没有高过40度，偶尔也就是37度左右，一般在35度以下，北京少雨，有东北风常来，所以不热，中暑的人只有偶尔报道，所以北京夏天不像个夏天，何况单位有空调，开的低点得穿线衣呢。我老家陕南漫川前店子，东南西北都高，那不是坡，是山，山中间一个窝垱，有多亩平地，种水稻，去过的那里人都对这么好的地方啧啧称赞，我是不喜欢的，夏天那真是夏天，温度不高湿度高，风不太大蚊子大。那家伙咬你就没商量，一巴掌下去手掌上就留下梅花样的红，我知道湿疹是常见的治不好的小病，热痱子到夏天都有，你是乡长怎么的，那时我脑子没有“空调”这个概念。大蚊子多的我说不上来，要想感受你就去我们村子里住一个夏天，不过现在蚊子少多了，原因不说了。

我每周四医院出专家门诊，一年多了，每天都过一个天桥。北京有天桥是地名，我去过那天桥街却没有见过有天桥的，只是早年卖艺人混饭吃的集聚地，现在保留几个小老字号光顾的人很少，有个德云社在天桥街道边上，以前走过多次都没有注意，天津姓郭的矮胖子出名后我才注意那个小店，说是有机会去听听，哪有那个闲时间。北京不是地名的天桥多的数不清，就是在马路上建的能过往行人和自行车或小机动车什么的桥。北京马路不是我们老家马路，一般宽的三四十米的都不算宽，没有天桥那怎么行，当然长安街是地道，因为天安门活动多，大车比卡车高四五倍的多，所以没有天桥。

我过的那个天桥，每次都见到一个老大娘在那里坐着，面无表情，身边放着一个没盖的纸盒，见人近了就拿纸盒向人摇摇，给钱人不多，给了就点头谢谢，我每次都给一块钱，就很快过去了。有一次我上桥时候就开始摸口袋，找不到一块钱，我就走过去了，走了几步觉得心里亏欠什么，就打开挎包，有五块钱，我就走转来，那天真热，汗流的把我眼镜弄的都有些模糊了，我把钱给她放在纸盒里，她看是五块钱，对我笑了，我是第一次见到她笑，我心里有点很受宠若惊的感觉，就仔细打量了一下，黑瘦而满脸皱纹，似乎很熟悉的感觉，我心里震撼了，想起来她像我母亲，比我母亲胖一点，高一点，穿的衣服也不是太旧，我觉得精神上比我母亲还好一些，我记忆中我母亲很少笑，从来是皱着脸，照相再笑也不笑，我脑子里没有母亲笑的印记，我前几天看电脑上照片，偶然发现有一张是我父母合影的笑的照片，我激动不已，赶紧给我弟孔河电子邮件发过去了，我准备洗几张让弟兄都保留看看的，所以今天看到这个老大娘的笑不是做作出来的，在我心里很震撼，我就掏出一张纸扑在台阶上和她谈起来，老人对我没有一点戒备，像拉家常一样说了一些话。

老人说，她有三个儿子，老大做生气发财了，有几家酒店，买了两辆小车，他和儿媳妇一人一辆；老二上大学在大学教书，有分房，有公车（大学教书有公车，是有矛盾的，我也没有问为什么？可能当官了）；老三和老婆关系不好，做生意不太景气，买房和买车都有贷款，你说不帮一把心里过的去么？这块地还是她一天花十块钱租来的，不花钱不让呆。我听到这话不是滋味，后来我再也没有给她过五块钱了，因为我早晨一顿饭才三块五，但我记得这件事，提前一天准备一块钱放在兜里。

北京的冬天那才是冬天，零下十几度经常有，一到立冬后那气温就不大波动，白天太阳很亮就是不暖和，阴天暗沉沉的却夹着寒风，地面上的水就是光溜溜的冰。天桥上的那个老人我有一个月没有看见了，我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。上周又有新的老头在那里坐着了，纸盒也似曾相识的。我内心深处有点好奇，我明明有一块钱，我还是摸出五块钱放在纸盒里，老人看了一眼，没有笑也没有言语只是头微微动了一下，火车头旧帽子盖住脸和眉毛，胡子花白参差不齐的，鼻涕都流出来了，穿着蓝色的半新旧厚大衣，双手笼着，一点也不像我父亲，我父亲个子高，看起来很有那种老头子的气质，从来不见皱眉的，胡子即使长了也看到是干干净净的。

前几天父亲发烧，医院，是我大学同学郭医生给主治，他说肺上有阴影，纵膈淋巴结有肿大，我知道那是百分之八十不好的病，当时我好像没有难过，晚上失眠很厉害了，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低沉，不像去年春节我听说父亲发烧，我彻夜未眠而第二天乘机赶回家的那种冲动了，想想过年回去看看吧，想了中药方子和改进他几年来吃的药丸，想到那时候以后怎么找哪个嫂子晚上陪我母亲，母亲说她一个人晚上害怕，想着怎么给陪的人开钱合适，想着母亲过几年做不了饭了怎么办？想的时候我在看书，看到四点起来写了前面一个博客，刚才给郭医生打电话说其实过年住院都有阴影的，淋巴结也没有过年那么大，我又觉得百分之八十没有事了，才想起天桥上的老人，就写了这篇博客。

老人对我问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说，大概我明白了：老大娘是他的老伴，一个月之前走了。说完“走了”两个字，我看到老人默默的流下了泪水，泪水任其流淌在鼻角，他也不顾。我没有说话，默默的离开了那个老人。（年冬写于北京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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